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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白的仙鹤啊,请把翅膀借给我,不去遥远的地方,转转理塘就回来。”
仓央嘉措这位传奇的浪漫主义诗人和情圣也许原本就不该坐上活佛的宝座,但或许也正是因为六世达赖这样一个神圣的头衔,在枷锁和叛逆中让人们记住了他,记住了他的多情和悲伤。三百年来,他的情诗传唱不衰。人们把他赠给情人的诗中那仙鹤驻足的地方看作他灵魂归处的预示,后来转世灵童七世达赖便出生在此,这个地方就是理塘。
稻城回理塘的路上就是一首壮美的诗歌。连绵不断的大山、草场是永恒不变的背景布,蓝天白云之下,点缀的是零零落落的村庄、白塔、牦牛,还有那印在翠绿山坡上的巨大的六字箴言。路过碎石嶙峋的海子山,来时的路上我们曾在这里邂逅日落,当时还处在高原反应折磨的头痛中的我,依然为那漫天绚烂的流云所倾倒。高原的晚霞是一种无比凝重的暗涌,在黑暗来临之前念诵出了最后一句魔咒,就在那一刻我看到了遥远的群山拥抱中的大海子,薄薄的一线,犹如滴落天边的神的眼泪,晶莹而璀璨。如今我们再一次路过这里,看清了阳光下更多的小海子,乱石堆砌中,闪耀着碧蓝色的光芒。路过的风景总是很美,因为来不及细细体味而留下了无数第一眼的惊艳,然后在不断重复的臆念中升至理想的巅峰。
翻山而去,笔直的公路延伸远方,寂寞得看不到一丝人烟的踪迹,未到理塘,先闻鱼香。一条大河波浪宽,近水楼台的建起了几家鱼庄。天然美味的高原冷水鱼,已经成了这条路上不可或缺的一项保留节目。做法自然还是川菜的口味,类似火锅一般的红汤炖煮,加上豆腐、白菜、土豆、粉条,一大盆麻辣香锅,鱼肉酥滑鲜嫩。开车的藏族司机一边吃一边伸着舌头连连说太辣了,我却仿佛入川以来,无辣不欢。
正午的阳光夺目,河边的野花却开得比阳光还要灿烂,而就如这一大片风中摇曳的野花一般优美而壮丽的是长青春科尔寺门外的白塔。不是一座两座三座白塔,是长长的排列着的数不清的白塔的围墙,如波浪般在山脊间蔓延开去。这座康区最大的黄教寺庙,如今却是处在全面的修缮之中,那样雄伟辉煌的大殿不知道还需要怎样的金顶华盖。但是人们并不忌讳以金钱财物来换得佛法的教义,他们认为这是应该付出的代价。或者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就是不能够舍弃这些身外之物,也就无法体会佛学的真谛。
静静的坐在长青春的白塔下,这是个很悠然自得的下午茶时间,却有一群小孩子围了上来,自始至终,我似乎都没有学会自然布施的心态,所以有时候我很害怕他们说扎西得勒,因为说完这个之后就是不断地要钱钱,并且指着你的包包纠缠不休。我亦不清楚有些行为究竟是对是错,也或许根本没有对错之别,倘若坦然自若的去面对,那么怎么做都是心安理得,如果猜疑了、计较了、犹豫了,甚至还要思索,那么无论结果如何,都是失于做作。
几辆载着老外们的车子开进了寺门,吸引了孩子们的视线,于是他们转移目标飞奔而去。来理塘的老外似乎远远多于稻城,高城宾馆的走廊中挤满了来自不同国家的面孔。这家宾馆的一大特色是标准间不一定能洗澡,公共洗漱间内的水龙头只是装饰,水是要从几个储藏的大桶中舀取,而其中一个铁皮大桶里烧的是滚烫的热水。饶是如此,这里仍然算是理塘设施最好的住所了。只是出门的时候房间无法上锁,楼梯口的服务员小姑娘说:“我一直在这里看着呢。”如此而已,让人叹服。
我一直觉得这座高海拔的城市远比康定富有风情。康定城内不断涌现出来的新房屋和广告牌昭示着这座州府城市的现代化步伐。跑马山依旧,跑马山脚下却不再响起动人的情歌。而在理塘,破旧的街道两旁林立的是一家家风格浓郁的民族商店,并不是专为吸引旅游者眼球的购物招牌,出售的都是本地人生活必备的日常用品。臧式绸缎的花色品种让人眼花缭乱,那样浓艳的红、滴翠的绿、明亮的黄、莹莹的蓝,一匹匹排放在架子上,相映成辉。假使我们在大都市的柜台上看到了这份夺目的缤纷,一定会觉得太过俗艳太过浓烈了,可是放在这里却是刚刚好,在这天高云淡举目望去就是无边草场的高原上,在那被多情的阳光晒作了高原红的面颊里,惟有浓墨重彩才能配得起灵魂的衣角。
还有金灿灿的铜壶和酥油灯盏,闪光的并不都是金子。锦缎织绣的唐卡是技艺精湛的工艺品,但也更是一种信仰的供奉,店门外写着拒绝还价的字样,可以理解,要“请”回去供养的菩萨怎么能够讨价还价呢,而实际上这个价格相对于旅游纪念品来讲绝对是真实而公道的。
一家一家的店铺琳琅满目,买货的人们也是一道街景。红衣服的喇嘛几乎占了一半的市场份额,他们与平常人一样购买毛巾、香皂和牙刷,一样在小饭馆里吃面条汤,一样在谈笑风生中走着他们的路。与卫藏地区不同的一点是,同是黄教僧众,康巴地区的喇嘛头上的帽子是独具特色的簸箕帽,少了几分凝重,多了几分活泼。穿着藏袍的妇女走过,腰间系着五色的氆氇,也有高大的康巴汉子,虽然没有演出团体那般夺目的服饰映衬,然而一顶毡帽、一双长靴,举手抬足已尽显男儿本色。
街上随意的路口走出去,远处的草原似乎还是那么遥远,然而不知不觉已经摆脱了城市的包围,乡间的小路边有洗菜的妇女,玩耍的儿童,走过了这些后,不再有房屋的遮掩,大块大块雪白的云朵占据了视野中三分之二的天地,我不知道今天夕阳的魔法将会渲染怎样一幅图画,我等待着,有个比我走的更远的人影也在手持相机的等待着。一个背着筐子的妇女带着她的小孩出去拾牛粪去了,我懒洋洋的坐在被阳光晒得金黄色的草地上发呆。却是不料风云突变,一片乌云掠过头顶,瞬间翻云覆雨,虽然远处蓝天依旧,我的眼前竟然噼里啪啦的下起了小冰雹。躲在个草垛子后避风雨,其实也无需惊慌,那些看似硬挺的冰珠子打在身上立刻就化掉了,全然没有感觉,真想要找寻一粒,却是草深无觅处。冰雹过了,晚霞来了。
光阴的荏苒在夕阳的变幻中体现的淋漓尽致。一秒钟是落日前的最后一缕耀眼的余晖打在理塘城的城郭上,一秒钟是远山被染作了梦幻的桔黄色,再一秒钟白云似乎被夕阳的炉火烧起了乌烟,乌烟之下是翻滚的火焰。都过去了,再回首,日头一沉,万籁俱寂。
似乎仍有些恋恋不舍,夕阳的落幕却不再有返场的机会。看到拾牛粪的女人回来了,正在和远处那个拍照的旅人说着什么,然后他们竟然同行而去,向着村庄中某一间藏风浓郁的民居而去。啊,也许他们会在暖暖的炉火旁喝一碗新鲜的牦牛奶,或者赶上一场热烈的锅庄舞,我怀着艳羡的目光注视着远去的背影,却无法赶上他们的脚步。
仙鹤驻足的理塘,在明天的太阳升起之前,我将要离开这座城市,我没有仙鹤的翅膀,不知道此生是否还能来此回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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